得来全不费工夫

近日探讨了一则问题:

踏破铁鞋无觅处，得来全不费工夫"两句诗该如何领会？

这两句诗，源自宋人夏元鼎所作的《绝句》：

“崆峒访道至湘湖，万书诗卷勤读愚。踏破铁鞋无觅处，得来全不费工夫。”

后两句表面涵义显而易见，即耗尽心力所做的事未必如意，而偶然之间反而可得偿所愿。此诗尚有其他版本，且作者原意并非尽然如此。

夏元鼎乃南宋宁宗当朝道士，字宗禹，号云峯散人、西城真人，永嘉(今浙江永嘉)人士。无确切生卒年。

《宋诗纪事》有载：

元鼎博览群书，屡试科场不中。为贾许二帅佐幕，纵横军旅间。抵上饶，夜枕异梦，遂辞官出世。至南岳祝融峯，遇赤城周真人，得其点化，始悟大道，遂题诗云云。

著作有《隂符经讲义》三卷，《图说》一卷，《崔公药镜笺》一卷。今永嘉有夏仙里云............《宋诗纪事》

夏元鼎虽苦读诗书，惜连战连败。遂出仕地方大员，任职幕僚。后在江西上饶时，得一奇梦而改弦易辙，决意入道修仙。

其前往南岳衡山祝融峰拜访了来自赤城的周真人后，恍然大悟，写就两首绝句 。第一首为：

世学金丹乱似麻，付于心肾何足夸。眼前有药无人识，火里栽莲长道芽。

第二首便是我们所熟知的七言绝句，但版本不同，此版本为：

崆峒访道【未果】，万卷【道】书研读愚。【踏】破铁鞋无觅处，得【道】全不费功夫。

由该版本可知：欲求明师不易，竟在此处巧遇“周真人”。夏元鼎这首诗显然是抒写其悟道心得的。此绝句中，非诗书乃道书，非得来，而是得【道】。

得【道】也好，得来也好，皆指求道之艰辛。

夏元鼎第一首绝句首句写道：

世学金丹乱似麻，付于心肾何足夸。

因“世学金丹乱似麻”，世上的所谓“明师”太多，恰如今日之广告，稍不留神便眼花缭乱。个个自夸货真价实，待您购回家方知尽是假冒伪劣。

第二首绝句也有言：

万卷【道】书研读愚。

无缘寻得真师，则自读研习【道】书解惑。然《孟子·尽心下 》有云：“尽信书，不如无书。”辛弃疾更为痛快，直接言道：近来始觉古人书，信着全无是处。

所得之书：或不解其意，或谬论连篇，读之徒增惑乱。

故而得遇“周真人”后，夏元鼎深感万千：“【踏】破铁鞋无觅处，得【道】全不费功夫。”今日终于找到真正的明师了。

按照前言中的版本，第二句应为：

万卷诗书研读愚。

第四句应为：

得来全不费工夫

按照此版本，似指诗人作诗之不易。由夏元鼎经历来看，此版本恐是后人对其悟道感慨之作稍加改编。

改动后，第一句略显脱节：

崆峒访道至湘湖

访道求师，与作诗何干？姑且不论。

改动后的“万卷诗书研读愚，得来全不费工夫”，与陆游此二句意境相近：

文章本天成，妙手偶得之。

上乘佳句，无需雕琢，不经意间信手拈来的句子，便是最美。这种顿悟之境，仅靠读书是不可能得来的。

从另一角度来说，不读书不学习，得妙句，然欲产出更多优秀作品是不可能的。人既有天赋，更需后天之勤奋。

夏元鼎这两句诗引申开来，正如王国维《人间词话》中的“人生事业三境界”。

其中第三种境界，出自辛弃疾《青玉案》：

东风夜放花千树。更吹落、星如雨。宝马雕车香满路。凤箫声动，玉壶光转，一夜鱼龙舞。蛾儿雪柳黄金缕。笑语盈盈暗香去。众里寻他千百度。蓦然回首，那人却在，灯火阑珊处。

踏破铁鞋无觅处，正如：众里寻他千百度

得来全不费功夫，正如：蓦然回首，那人却在，灯火阑珊处。

唐代黄檗禅师的《上堂开示颂》中也有类似的表达：

尘劳迥脱事非常，紧把绳头做一场。不经一番寒彻骨，怎得梅花扑鼻香。

不经一番寒彻骨，不去踏破铁鞋，不去寻他千百度，未必能够：得来全不费工夫。

《韩非子·五蠹》中载有一则故事：

宋人有耕田者。田中有株，兔走触株，折颈而死。因释其耒而守株，冀复得兔。兔不可复得，而身为宋国笑。

倘若偶有所得，遂以此构建守株待兔之美梦，最终只能一无所获。

《西游记》中，孙悟空为求长生不老之术，四处拜师求道未果，流浪后终于拜得菩提老祖。夏元鼎此诗，用在孙悟空身上倒是颇为合适。

其实成功的偶然，源于大量的必然的试错。唯有不断尝试，才能步入正途。营销界惯用一个公式：流量乘以转化率等于成交量。

所谓“得来全不费工夫”，实则“功夫到自成”。作诗同样如此，正如杜老先生所言：读书破万卷，下笔如有神。

@老街味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