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马迁的故事


历史的意义

作者:张风莉

何谓历史?

黑格尔曾言:“历史,实乃一股潜藏力量。”历史乃自然与人类社会之演变,乃人类文明之传承与轨迹。

俄罗斯史学家克柳切夫斯基言:“遗失对历史之记忆,吾辈心智或将在黑暗中迷失。”

故历史需要铭刻,需要书写。

西汉时期,有一男子立志撰写一部史书,纵然身处囹圄,备受凌辱,仍矢志不渝,终完成父之遗愿。

此人便是司马迁,其忍辱负重所撰之史书即《史记》。

司马迁,字子长,约公元前145年,生于夏阳龙门(今陕西韩城,中国著名史学家、思想家、文学家,后世尊为“史圣”。

龙门,一处诗意盎然、充满神秘色彩之地。黄河宛若一条黄龙,自其北面奔腾南下,声势浩荡。河左岸为龙门山,右岸为梁山。两山夹一河,巍然如门阙,故称龙门。

龙门不仅风景秀丽,且地势险要,相传为大禹治水、疏通黄河时凿,故又称“禹门口”。

司马迁之童年,皆度过于故里龙门,他“耕牧河山之阳”,与农夫牧童为伍。孩童时期,司马迁不仅耳濡目染了许多历史故事和传说,故乡的山川名胜亦陶冶了他豪迈灵秀之性情。

公元前140年,六岁的司马迁随父司马谈来到京城长安。司马谈远祖世为史官,其前数代曾一度中断,此时司马谈复被召入京师任太史令。

司马谈学识渊博,早年从唐都研习天文,跟杨何学习《易经》,跟黄子学习道家学说,并自成一派理论体系。其所著《论六家要旨》一书,对先秦主要学术流派均有深刻见解。

任太史令时,司马谈有感于国史多年无人编撰,汉兴以来大批杰出人物之事迹无人记述,遂欲续写《春秋》以后数百载之历史。经过一段时间之准备与构思,司马谈开始动笔写作。

虽与西周、春秋时相比,秦汉时太史令之地位有所下降,但司马谈仍以国修史、著书立说为荣。他也希望自己的儿子司马迁,能够传承家族传统,将来成为朝廷史官。

受父亲影响与教导,司马迁自十岁始学习历史和古文。他拜师当时颇负盛名之学者董仲舒和孔安国,研读《尚书》、《春秋》等史书,进而博览古代典籍以至当代之档案文书,为日后写作《史记》奠定了坚实基础。

在研习史书之过程中,司马迁发现,仅凭历代史官之记录,不足以令人了解和认识真正的历史。于是在父亲的支持下,司马迁决定跋山涉水,进行实地考察。

司马迁的游历

20岁那年,司马迁怀揣远大抱负和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热爱,开启了第一次大规模的游历。

走出长安,司马迁在会稽探寻了大禹之禹穴,在长沙祭奠了爱国诗人屈原,在韩信故乡淮阴,祭拜了韩信母亲之陵墓,印证了少年韩信的一些传闻。

在安徽蕲县,司马迁拜访了多位反秦农民英雄之后,从而对秦末陈胜吴广起义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;在西楚霸王项羽之都,司马迁从著名的彭城之战中,感受到了项羽杰出的军事才能和谋略。

司马迁还前往拜访了刘邦及其朝中大臣萧何、曹参、樊哙的故里,搜集到许多鲜为人知的史料与传说。

在薛地,司马迁亲身领略了战国时期孟尝君养客之遗风;在孔子的故里曲阜,司马迁拜谒了孔庙孔陵,并观摩了儒生演习礼仪之盛况,从而被孔子的为人及其儒家学派的博大精神深深感动。

在那个交通极为不便的年代,司马迁披荆斩棘,不停奔波,从一个村落来到另一个村落,俯身倾听一位又一位老人讲述历代英雄人物散落在民间的故事。

在壮丽山川的熏陶和遗闻古事的感染之下,当年那个意气风发、志存高远的少年,在他的心中已认定:此生只做一个坚定的历史执笔人。

结束第一次漫游,回到长安不久,司马迁被任命为汉武帝之近侍郎中,从而有机会跟随帝王出巡。

他曾奉命出使巴蜀以南广大地区,又陪同皇帝到过崆峒山、涿鹿、陇西、新秦中等地。任职期间,司马迁几乎踏遍了大汉山山水水。

十余年的漫游和考察,使得司马迁饱览祖国的壮丽河山,搜集了大量历史秘闻逸事,开阔了他的眼界和胸襟,同时亦促进了他政治见解和历史观念的形成。

宋人马存曾言:“司马迁之壮游并非一般之旅行,而是尽览天下大观以壮吾气,然后吐而为书。故其文章时似狂澜惊涛,奔放浩荡;时如洞庭之波,深沉含蓄;又如龙腾虎跃,千军万马。”

公元前110年,汉武帝举行泰山封禅大典,步骑十八万,旌旗千余里,甚是壮观。司马谈本应随侍前往,但因病滞留洛阳。

司马迁从西南返回,在洛阳见到了病重的父亲。司马谈握着儿子的手,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:

“吾先周室之太史也。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,典天官事。后世中衰,绝于予乎?余死,汝必为太史,为太史,无忘吾所欲论著矣。”

司马迁流泪接下父亲的遗命,他说:“孩儿不才,谨遵诺言,将祖辈传承之史料汇聚成书,不敢有失。”

司马迁任太史令

公元前108年,司马迁继承其父司马谈之职,任太史令,掌管天文历法及皇家典籍。此职位使司马迁可以大量阅读国家藏书,为其写作《史记》提供了极大便利。

公元前104年,司马迁主持的改历工作已完成,中国第一部历书——《太初历》颁布。此时的司马迁,精力充沛,思想成熟,学术积累亦十分深厚,于是他正式开始创作《史记》。

公元前99年,正当司马迁专心著述之时,却飞来横祸,这就是李陵事件。

李陵以孤勇之身作战匈奴,最终寡不敌众兵败投降。此消息传到大汉朝堂之上,汉武帝怒不可遏。

见汉武帝如此态度,满朝文武皆察言观色,纷纷指责李陵之罪过。汉武帝向司马迁询问其看法,司马迁说道:

面对司马迁情真意切的辩护,汉武帝的内心深处却不可抑制地翻滚着怒火。在他眼中,任何为投降敌人者辩护的行为都是对皇权的挑战,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行。于是,一道冰冷的旨意从口中吐出,将司马迁打入了森冷的大牢。

阴暗潮湿的牢狱成了司马迁新的居所,而酷吏杜周的严刑拷问,更是在他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。在给友人任安的书信中,司马迁用颤抖的笔触,描绘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:“交手足,受木索,暴肌肤,受榜棰,幽于圜墙之中,当此之时,见狱吏则头抢地,视徒隶则心惕息。”

命运的齿轮无情转动,一年后,李陵投降匈奴并带兵攻打汉朝的传闻传到了汉武帝耳中。怒火中烧的帝王不加分辨,下令诛灭李陵全家,而司马迁,这个曾经为李陵辩护的“罪人”,也被判处死刑。

在汉朝,死刑并非不可逃脱的深渊,重金赎罪或接受“腐刑”,成为了摆在司马迁面前的两条路。家境贫寒的他无力承担巨额的赎金,只能选择用尊严换取残喘的生命。

腐刑,这种对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,让司马迁陷入了无尽的痛苦和屈辱之中。他悲愤交加,却无力改变命运的安排,只能任由屈辱啃噬着灵魂:“是以肠一日而九回,居则忽忽如有所亡,出则不知所往。每念斯耻,未尝不汗发背而沾衣也。”

求死的念头在司马迁脑海中不断翻腾,文王、仲尼、屈原、左丘明、孙膑等人的事迹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。他决心效仿先贤,“就极刑而无愠色”,用一部史书,来记录历史的真相,来抒发胸中的愤懑。

悲夫,士生之不辰,愧顾影而独存。恒克己而复礼,惧志行而无闻。谅才韪而世戾,将逮死而长勤。虽有形而不彰,徒有能而不陈。

——《悲士不遇赋》

狱卒的棍棒、腐刑的痛苦,让司马迁对封建社会的黑暗和专制制度的残暴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。他将满腔的愤懑和对未来的思考,都倾注到了一部史书的创作中,从“以求亲媚于主上”转变为“发愤著书”。

司马迁的故事

公元前96年,汉武帝颁布大赦令,司马迁终于走出了牢狱,并被任命为中书令,负责处理奏章和起草诏书。功名利禄对于司马迁来说已经毫无意义,他心无旁骛,一心扑在史书的创作上。公元前91年,这部凝聚着司马迁毕生心血的史学巨著——《史记》终于完成,全书共130篇,52万余言。

作为我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,也是第一部由个人独立完成的史学专著,《史记》以其史学性、文学性和思想性的完美统一,被誉为“二十四史”之首,在中华文明史上熠熠生辉。

从传说中的黄帝到汉武帝,三千多年的历史长卷在《史记》中徐徐展开。本纪、表、书、列传、世家,五种体例,构筑起一座宏伟的历史殿堂,其时间跨度之长,篇幅规模之大,人物事件之丰富,令人叹服。

在司马迁的史学观中,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的创造者。他打破了史书只为帝王将相立传的传统,将三教九流中的杰出人物也纳入笔下,展现了历史的丰富性和多样性。

《史记》并非歌功颂德的工具,司马迁秉持着“秉笔直书”的原则,不歪曲、不粉饰、不篡改历史,以客观真实的笔触记录着历史的本来面目,不隐恶,不虚美,这正是太史公作史的最大特色。

据说,司马迁在创作《史记》时, even dared to write about the emperor's embarrassing past. 汉武帝得知后,勃然大怒,下令索取<《景帝本纪》和《《今上本纪》,并将竹简上的文字全部削去,扔还给了司马迁。

在《史记》中,司马迁还融入了强烈的批判意识。他结合自身遭遇,控诉了封建社会中个体生存的困境,揭露了不合理的社会制度,以及君主专制对个体生命的压迫。

鲁迅先生在《汉文学纲要》中评价道:“武帝时文人,赋莫若司马相如,文莫若司马迁。”他认为司马迁的文章“不拘于史法,不囿于字句,发于情,肆于心而为文”,并给予《史记》极高的评价:“史家之绝唱,无韵之离骚”

司马迁的故事

《史记》不仅是一部伟大的史学著作,更是一部具有重要文学价值的经典之作。

作为中国第一部以描写人物为中心的大规模作品,《史记》塑造了一系列鲜明的人物形象,为中国文学的人物画廊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。后世小说、戏剧中的帝王、英雄、侠客、官吏等人物形象,都可以从《史记》中找到原型。

《史记》开创的纪传体例也为后世史书所继承,由此产生了大量的历史人物传记,极大地丰富了中华文化的宝库。

“史界太祖,端推司马迁”,梁启超先生对《史记》推崇备至。他认为,“《史记》之列传,借人以明史;《史记》之行文,写一人能将其面目活现;《史记》之叙事,剖析条理,缜密而清晰。”他主张“凡属学人,必须一读”《史记》。

司马迁在《报任安书》中阐述了《史记》的写作目的:“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。”

毫无疑问,司马迁做到了!《史记》以其宏大的结构和深刻的内涵,体现了他成熟、独立的学者意识,也展现了他对社会历史、人类命运和生存方式的独特思考。

《史记》,一部闪烁着正义和人性之光的著作,一首司马迁用血泪谱写的生命之歌。它是历史,也是文学,更是司马迁矢志不渝、坚持理想的精神丰碑。

司马迁的精神,如星斗般闪耀,如火炬般炽热,感动着一代又一代人。中国文学,因为有了《史记》而更加丰富多彩;中国史学,因为有了《史记》而更加挺拔伟岸。

在历史的长河中,在人类文明的版图上,《史记》是一部大气磅礴、空前绝后的作品,是一座巍峨壮丽、永垂不朽的丰碑,也是一首荡气回肠、感天动地的绝唱。

仰望着这座丰碑,聆听着这首绝唱,我们心怀敬意,也充满了感动和敬佩。